累積、堆疊、日復一日，有關寫作紀律的養成

這篇文章是我年初在中正大學ACE Talk的演講稿整理，演講本身有搭配投影片，所以我稍微改一下內容，變成可以發表的文章。

這場演說算是我論文的延伸，畢竟論文還在撰寫階段，其實也還沒什麼結論，但在文獻蒐集過程中，其實也看到各種研究與我自己經驗的印證，至少我敢說我這篇文章除了自己的經驗以外，其實還有學理背景可以支持，希望能對寫作的朋友提供協助。

當然，因為我演講的對象全是研究生，因此觀點比較偏向寫論文，而寫論文跟已出版為目標的寫作，多少還是有些差異存在，但相似之處也不少就是了。

主辦單位有說演講整理之後會是出影片，但會是節錄版的，這等真的上傳我再提供，在這就先給各位我的演說內容。

希望能有幫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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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好，我是子藝，一位業餘小說家。年初我收到來自創作平台的統計，提到2022年我在平台上發表了25萬字。

我還滿驚訝的，我出版的第一本小說「歸途」花了十多年琢磨，最後字數是20萬字，結果我去年一年就在網路上年發表了25萬字。後來算了一下，我成立部落格快18年，公開的文章加上出版品，保守估計至少發表了五百萬字，這是發表的字數喔！那在發表之前修修改改的字數就更多了。

五百萬字耶！各位有概念嗎？五百萬字是怎樣的狀況，以金庸大全集來說，總字數是855.7萬字，而我已經超過這個字數的一半了。

但平均下來一天也就800字，

怎麼辦到的？我要說，關鍵在於寫作紀律。

寫作紀律不是寫作習慣，養成習慣的確可以累積文字數量，卻很難轉化為有品質的產出。

如果你只是寫自己高興的，那養成習慣就夠了，但如果你有更大的目標，那麼紀律就是必要的專業訓練。

因為習慣成自然，而自然就只是平凡。

我的部落格最早是用來記錄孩子成長還有寫書評，後來重心逐漸移往書評。起初我的書評很單純，只說我喜不喜歡，主要是談感覺，目的是因為我看太多書，怕會忘記所以紀錄下來，發表只是順便，但沒想到看的人越來越多，還有人固定追蹤。直到有次被讀者在留言區上抱怨，因為我批評了他很愛的書。當時我很不客氣回他我就是覺得那本書很爛，後來更多人加入戰場，最後兩派人馬吵翻天，一直互相攻擊，根本沒辦法討論。

後來我自己深刻的檢討，最後發現，書評雖然很主觀，也應該主觀，因為客觀的評論就叫抄襲。但如果只是單純描述自己的感覺，對於有不同感覺的人，不但不能感同身受，甚至會是冒犯，因為我分享的內容是「對他人沒有幫助」的主觀看法，正如那些認為我的書評很爛的人，其實也一樣沒講出為什麼來，所以冒犯到我，最後雙方就是拿自己感覺在攻擊對方而已，這真的是一點交集也沒有。 

這的確是問題，因為不管如何包裝形容詞，這些內容依然只是喜歡跟不歡，沒有更有價值的內容，正如介紹美食，不管你用了多少罐頭形容詞，意義都不大，例如台灣人要稱讚甜點，總是說不會太甜，這到底是什麼意思？你的文章要能「對他人有用」，才有公開的價值。

於是我開始分析「我的感覺」給大家參考，把原因找出來，我依然很主觀的表達我的意見，但也解釋了「感覺的原因」， 例如有名的吸血鬼小說暮光之城，對，這本書我實在是看不下，當然我是不喜歡這種故事沒錯，但我很清楚的解釋了我覺得書裡的吸血鬼有哪些部分讓我覺得不好，同時舉例我喜歡的吸血鬼故事是長什麼樣子，比方說波族傳奇裡的吸血鬼、血色童話裡的吸血鬼，透過這樣，讓大家分辨不同觀點的不同感受。結果受到好評，因為就算意見不同，讀者也能從我這邊發現對他有幫助的不同觀點，實際上，後來還真有人留言告訴我，我對某書的批評讓他覺得說不定反而適合他看，他也因此接觸一本好書，特別來向我道謝。

為了建立觀點，我開始學習思考。

開頭提到我這些年下來平均一天八百字，但實際上並不是平均分配的，因為我有過幾次一天寫稿超過一萬字的紀錄，當然也有一整個禮拜沒寫半個字的狀況。 建立寫作紀律並不是說要讓人有罪惡感，沒寫就對不起天地良心，而是就算沒辦法寫作，寫作紀律依然會督促我腦中的寫作意識，這代表我在生活中隨時在組織資訊。我已經習慣不管接觸什麼都要把他重新變成自己的內容產出，也就是說，對於任何事物，當我接收資訊的時候，我已經同時想著該如何輸出，正如我聽演講的時候，我不只是聽講者講而已，而是同時思考如我讓我來講，我會怎麼講，我建議各位也可以開始想像，如果今天是你站在這裡，你要如何講這個題目，那麼你就可以得到兩倍演講的內容，其中一份是你自己產出的。 如果各位成為一位習慣性的輸出者，看起來就會很厲害，好像什麼都會，實際上我只是把我有限的理解表達出來而已，到處都有很多更厲害的人，正如各位一定也有很擅長的事情，只是大家不見得會想要表達出來，這真的很可惜，因為表達本身就會回饋，並強化自己的能力。至於如何表達，關鍵就在於我前面提過的，要陳述對他人有用的觀點。 

我就這樣逐漸闖出名號，評論受到網友肯定，接著出版社找上門，開始接業配寫推薦文，從網路推薦逐漸變成名字可以擺在書腰上，之後進到書本內頁可以幫人家的書寫序、而近幾年更近一步獲聘成為文學獎評審，而且不是一次就沒了，是持續擔任評審。

這一切都源自於我一直在思考貼文能提供哪些有用的資訊，讓我發表的文章產生公信力，讓人相信我的判斷眼光，我的文字不再只是對我自己有意義，而是對別人也有價值，然後又變成我自己的產值。

而隨著受眾範圍變大，我也越在乎要給不同的人看得懂，要能幫助更多人，也越來越不敢亂發文。

以前我貼文都是隨打隨貼，急著要獻寶，現在則是寫完要過幾天才發出去，因為我需要時間修改，每天重看，不斷思考怎樣寫更好，也逐漸發展出各種屬於自己的寫作技巧。

若只是想學寫作技巧，現在各種書籍、網路課程已經多到一輩子也看不完，但關鍵其實不是寫作技巧，實際上我認識的作家，在出版第一本書以前，大多沒上過任何課程，單純是將寫作的熱情轉化成紀律，是一種自我導向的刻意練習。若只是養成習慣，那麼早安文也可以算，卻沒有任何意義。

紀律有著更高的目標與理念，當然也伴隨各種苦惱、撞牆甚至罪惡感。

某方面來說，自律者多少有點被虐傾向，有紀律的人不會追求舒適，而是專注在看見自己更上一層樓的可能性，因而接受這些痛苦，因為他們看的是痛苦之後的果實，因為痛苦經過超越，將會轉化為提昇。

或者說，其實自律者對於這種程度的苦難反倒覺得是一種享受。

正如慢跑習慣可以當作休閒，但成為選手完全是另一回事，其實上追求成功追求卓越，過程必定包含受苦，也唯有在苦難中超越，才可能摘到更高處的果實，例如寫完論文。 

我剛剛談到要建立寫作紀律的心態，包含寫作意識，以及注意要陳述觀點，接下來我們來談談如何建立寫作紀律的四大絕招。

首先是大量閱讀：作家全都喜歡讀書，喜歡到覺得應該自己寫的程度，如果你有想要寫作的打算，那麼就大量閱讀吧！吸收越多資料，要取用資訊的時候就會更有效率，以我為例，每年至少都會看兩百本以上的書，漫畫書還不算喔！而且我幾乎每本書或每套書都會寫書評。

這跟寫論文一樣，我們要先有一大堆文獻探討，這些道理都是相通的，為了寫論文我們讀了許多文獻，而且都還做筆記，分析內容，最後還會統整再一起，而這正是大量閱讀的目的。這裡我要再強調一次，這已經不是閱讀習慣，因為不是看看而已，這時閱讀也變成紀律，所以不是看過就算了，還要做紀錄喔！這些道理都是相通的。我從小就是大書蟲，看書不只是享受內容，而且會一直思考怎樣的故事會更好，然後畫成漫畫給別人看，大學時也在出版社畫漫畫打工。總之不管你想寫什麼，先找類似主題的書來閱讀，讀到你覺得人家寫的不夠好，這時你就會手癢了。

再來是很重要的儀式化。寫作一定會遭遇寫作瓶頸，而克服的方式，其實非常個人化，很多作家給的建議根本互相衝突。但在這些形形色色的建議當中，可以歸納出一項共通策略，就是儀式化，也就是透過某種與其他活動有別的固定行為，賦予寫作一個特別，甚至神聖的氣質，不管是固定在早上寫作、固定在晚上寫作、有寫作的專屬環境、聽固定的音樂、規定自己每天寫多少字，或者沒寫完不能吃冰淇淋、不能刮鬍子之類，以上這些都是真實作家所建議的，而我自己則是會先禱告，透過這些儀式來幫助自己進入寫作情境，協助自己專心，而且安心的寫作。各位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一些寫作行為呢？或許沒有，但我會建議你幫自己建立這樣的儀式性行為，又或者說，儀式性行為會在不知不覺之間建立起來。

各位或許可以問問看教授在趕論文的時候，會不會也有某些規矩或怪癖，同樣的，儀式化行為代表他不是單純的習慣，而是被昇華，成為紀律，是帶有宗教神聖氣質的行為，需要嚴肅看待。像我太太就說他在趕論文的時候，會先把面桌面清空，然後擺上需要的東西，擺完了才開始行動。其實這都是儀式性行為喔！ 

還有個好方法，就是找到願意給意見的朋友，我是說，願意說真話的朋友。其實，除非是新書出版需要宣傳，不然大多數作家都是默默寫作而已。還好現代是網路時代，只要你願意好好給別人誠懇的意見，提出有用的觀點給人家，自然也能吸引到願意誠懇給意見的朋友，祢也能得到中肯的觀點，而且你也必須願意接納戰友的不同意見才行。找到戰友還有個很現實的好處，我二十多年前常在小說論壇上面提供意見給其他創作者，後來跟一些人變成好友，其中一大半後來都晉升為出版作家，然後我們還會互相拉抬，出席對方的簽書會、幫忙推書之類。而更直接的，就是認識出版社編輯。像我的小說可以出版，並不是我自己投稿，而是因為認識編輯，編輯是在網路上看我貼小說好幾年的朋友，最後是他直接問我說我的書讓他們出版好不好，就這樣。 

最後，要建立寫寫作紀律，請千萬記得要回顧自己所寫的東西，除非是發生某種神蹟，不然作家最後推出來的東西，絕對是經過不斷修改才產出的，不要害怕面對自己的作品。許多專業作家都會分享一件事，就是改稿比寫稿還要花時間，而且更痛苦，甚至開始質疑自己，想把電腦打爛之類的，例如我寫的歸途，初稿是三十萬字，但現在手上的完成品是二十萬字，看我刪掉多少東西，十萬個字耶！我的另一本書光明繼承者LIKADO就是十萬字，我足足砍掉一本書的內容，你看狠不狠，你得有砍自己的勇氣才行，而這正是建立寫作紀律所需要具備的。請問各位的論文有沒有改過題目？我們可能已經找一堆文獻，動手開始寫一堆，也跟恨多人討論過了，最後還是要砍掉，但這正是變強的秘訣。

有句話是這樣的：「Talkers Talk and Writers Write.」，意思是說的人說說而已，作家會動手寫。寫作紀律的養成，開始於寫下第一篇文字。其實不用多，一天寫五百字，然後刪減成讓你滿意的三百字再存檔，一年之後，你就有十萬個字，再進一步刪成更精華的八萬個字，恭喜你，可以去投稿了，因為八萬字，是大多數出版社文字投稿的門檻。 

我們來複習一下，要建立寫作意識，我們要有兩種心態，首先是要關注在輸出觀點上面，不能只有感覺，就研究法來說，就是要有問題意識，再來我們要有寫作意識，才能建立思考迴路，好快速且高品質的輸出觀點。接著我們有建立寫作紀律的四種絕招，包含大量閱讀、建立儀式、與戰友合作，同時認真面對自己的文章，如此一來，我們建立起來的，將不再只是寫作習慣而已，而是不論在輸出量還是內容品質上都更好的寫作紀律。 

我的第一本小說在2017年出版，目前已經出版兩本小說，四本多位作家的合集，還有三本書稿已經交出去，正在編輯階段準備出書，還有好幾本雖然已經完成，但持續修改當中的作品，更有許多還是草稿、大綱的東西，等待我去完成。要知道，這幾百萬字可不是突然冒出來，而是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堆出來的，這一切發展，其實只是建立寫作紀律之後的自然狀況。而紀律的建立，就是從行動開始。 

各位朋友，很多人寫的第一本書，就是自己的論文。不論各位的職業或興趣是什麼，達到專家程度的重要指標之一，就是成為傳遞觀點的成人教育者，尤其是留下著作，因為著作證明你在專業領域中知道的事情夠多，才能夠寫出一大堆東西來，可以幫助別人、激勵別人和教育別人。權威（authority）這個詞本身就來自作者（author）。留下能傳遞觀點的作品，常成為我們判斷專業能力的指標，所以，建立寫作紀律，開始寫作吧！

不論各位在工作、嗜好上面投注多少心力，記得，要從這些投入中分配出一點時間來，拿這些時間為你所熱愛的事物培養寫作紀律，讓自己從接受者、受益者，變成一位提供者、分享者，然後，成為教育者。

前面有提到習慣成自然，自然即平凡，但習慣很好，自然也很好，平凡當然也很好，但，如果你有想要更上一層樓的打算，那麼建立寫作紀律就是必要要的，一起來努力吧！

謝謝大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