鏡像 VIII

　　多年以來，每天下班之後，在這街角的咖啡廳喝咖啡已經成了我固定的習慣。

　　其實這裡的咖啡也稱不上是多麼的好喝，但也不難喝就是了，只不過，我這個人是那種只要定下來之後就不想改變的人。
　　這也有好處，我一向不喜歡跟人家打交道，而我在連續來這裡三個月之後，那位有點暴牙的小夥子終於把我記住了（也未免記太慢了），只要我一進來，就帶我去坐那個靠窗的位置，然後送一杯拿鐵過來，一句話也不用講，方便的很。

　　雖然說日復一日的規律作息毫無變化可言，但其中還是有一些樂趣存在的，比方說那位有點暴牙的小夥子，在我到這家咖啡廳喝咖啡半年之後，帶上了牙套，我記得那一天看見他嘴裡發出異樣光澤時，實在是不習慣，而他似乎察覺我的困擾，還特地解釋說是他女朋友要他去做的。
　　其實他並不需要特別跟我解釋的，我根本就不認識他，不過當我聽見他跟我解釋的時候，其實是有點高興的。

　　在這喝咖啡，還有另外一個朋友。
　　說是朋友又有點奇怪，我根本就不認識他，不過他每天都在跟我差不多的時間到這裡喝咖啡，就座在外面的露天咖啡座裡，也都是同一個座位，從我坐的地方往窗外看去不遠的地方。

　　一般來說我通常是不大去注意別人的，之所以會注意到是因為他身上穿著警衛的制服，而且年紀跟我差不多，而會到這廉價咖啡廳喝咖啡的，通常都是上面一點那間大學的學生。

　　他總是喝卡布其諾，而且肉桂粉加很多，我不是很喜歡肉桂的噁心味道，不過那傢伙卻老是加一大堆。
　　久而久之，只要他開始加肉桂粉，我就會注意看，卻也意外發現一個規律，天氣越冷他加越多，一般來說他會灑五次，而冷一點又加多一點，最高紀錄曾看他灑了十二次。
　　看來他跟我一樣是個有原則的人，我也是越冷糖放越多，可惜他不會天天來，像下雨天就不來了，也許是因為下雨不能坐外面，會破壞原則吧！

　　享受這種秘密的友情樂趣實在是很有意思，有一天，天氣很好，但他沒有出現，我有點失望，不過在我離開的時候，他出現了，遲到，這是違背原則的事情。
　　我走向他的位置，有點半開玩笑的跟他說：「今天灑五次。」
　　而他似乎一點也不驚訝，只跟我說：「抱歉，我遲到了。」
　　原來他也注意到我了，真是個不錯的傢伙，但是後來就沒有見過他了，帶牙套的店員後來才跟我說，那傢伙調職了，口氣裡有點捨不得，看來他也很惋惜的樣子。

　　又過了一年多，在一個寒流來襲的日子裡，我跟平常一樣的坐在老位置上，靠著窗子，舒服的喝咖啡，一邊看著店員（他牙套已經拿掉了）拿給我的晚報，這是新規矩，剛送來的晚報他會直接夾好先拿給我，我還滿喜歡這樣的。
　　外面那些位置，在寒冷的天氣裡，根本沒人想去坐，不過這一天來了一個客人，那傢伙又回來了，他坐在那裡，那個他坐慣了的位置，就像以前一樣的等人送咖啡過去。
　　不過今天是寒流，店員沒想到有人會坐外面，根本就沒有注意到，所以他枯坐了一陣子。
　　我有點不忍心，於是雞婆的叫了店員過來，要他去招呼一下那傢伙，店員看見了那傢伙，也很興奮，立刻要出去，而我想了一下，雖然跟習慣不符合，我還是請他喝杯咖啡好了，於是我也起身，一起走了出去。

　　出到門外，只有寒冷的北風，他已經走了，我有點不高興，又不是多久時間，等一下是會怎樣。
　　店員似乎也感到失望的樣子，這老朋友也太不夠意思了。

　　回到店裡，繼續看我的報紙，突然一個熟悉的臉孔跳到眼前，是那傢伙。

　　原來那傢伙換去當銀行警衛，結果這一天遇到搶劫，被刺了兩刀，當場死亡。

　　那傢伙是回來說再見的，我跟店員都有點惋惜，想不到我們是在報紙上知道他名字的。

　　接下來的日子裡，我雖然還是一如往常的坐同樣的位置，喝同樣的咖啡，看同樣的報紙，但我現在學會了加肉桂，那個店員（我還是不知道他名字，不過的確變好看了）偶而也會跟我聊一下今天該灑幾次，而那個位置上，也都會擺個肉桂瓶。

010903